迷途知返的鴿子與始終未歸的兒子
整部片最明顯的對比意象就是飛走七年後終於回來的鴿子 043,以及阿欽師(游安順 飾)失蹤七年始終未歸的兒子。阿欽師在這七年間,逐漸也成了在海面上盤旋找不到方向的鴿子,家中頂樓上的鴿舍籠罩了一大群豢養的鴿子,也關住了這家人。阿欽師覺得自己沒有運氣那麼差,始終不甘心,總將目光投注在賽鴿這項博弈運動中,渴望盼到翻盤的那一天,卻忽略了其實家人、身邊的人早已不停向他伸出橄欖枝,是他自己一次次推開了那些善意。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之後,最終所有人都離去。賽鴿失利和兒子失蹤,兩者皆造成阿欽師整部片中所表現出的失意,因此他執著於這兩件事,放不下的同時不斷折磨自己和周遭的人。
「我怎麼可能什麼都輸掉?時間久了也能輪到我贏一次!」
而當年那隻鴿子 043 的歸來,象徵著轉機,讓他更加確信自己運氣沒那麼差,他表面上對鴿子不理不睬,私下卻偷偷關心、餵藥,希冀牠有天能再展翅為這個家帶來希望,這些舉動都被女兒露露(李夢苡樺 飾)看在眼底,也貼心地不點破。這一幕情緒流動極細膩、又極安靜,導演功力非常驚人。鴿籠桎梏、窗框也框住了這家人,走或留下成為困難的選擇。
人盡皆知鴿子在古今意象中都有「和平」的涵義,另外鴿子也有「傳信/訊」的作用,如古代常以「飛鴿傳書」、《創世紀》裡諾亞以鴿子探洪水等等…片中反覆出現的鴿子振翅歸來鏡頭,或許也代表了這個家庭對兒子音訊的殷切企盼。
演員細膩又內斂的演技收放自如
這是一部非常安靜的電影,偶有聲音也幾乎都來自整家上下的鴿子咕咕叫聲和拍動翅膀的聲音,導演這樣的安排凸顯出真實生活並非電影,在此處模糊生活與電影的界線,有意地讓我們也跟著主角一家被關在鴿舍中體會那股沉悶之感。既然抽去了聽覺的刺激,我們更會將注意力放在大銀幕演員的表演上,全體主演的這次表演都很令人驚豔,尤其是獲得最佳新演員獎的胡智強(飾演 小虎),將一個粗手粗腳的鄉村青少年演得格外絲絲入扣,獲獎實至名歸。(今年一部我很喜歡的短片《送行》也能看的到他的演出,完全不同的兩個角色他都詮釋得非常好!)
只會傻笑的小虎我認為是片中最像鴿子的存在了,他單純卻也盲從,也找不到家的方向、甚至他根本沒有家,當他笑著問鴿子 043 是怎麼找到回家的路時,彷彿也在對自我詰問。從影片最開始他跟著身邊友人擄鴿、見鴿子死亡毫無感情波動,到最後反而成了比起阿欽師更想保護風雨中鴿子的人。阿欽師不停探尋離開的兒子,卻從來不曾將目光放在離他最近的小虎身上,小虎死前茫然望向天空時,或許也回想起了與阿欽師共度的那些在後山蓋鴿舍的日子吧,那些他離「家庭」的概念最靠近的時刻。
除小虎外,阿欽師再娶的老婆阿敏(楊麗音 飾)也是片中重點角色,一味地付出、等待改變的她,卻一直盼不到渴望的和睦家庭,只能終日以淚洗面。觀影過程對這個角色真的好心疼,楊麗音老師將阿敏的痛苦與掙扎都全盤托在觀眾眼前了,那場牽亡歌的戲,看得我心都揪在一起了。
死去的爺爺迴光返照之時,離開了輪椅,拿出被藏在沙發下的陀螺、點起一根菸、拉開鍊子、陀螺落地,最後停止轉動。多像庸庸碌碌的人生兜兜轉轉最後復歸平靜。
我也在露露和阿欽師的身上看到了我和爸爸吵架時的影子,青春正盛無處安放的躁動不安,和父親給予的框架的激烈碰撞,最後造就年輕一代的出走實屬必然,我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們願意用更溫柔的方式去溝通就好了,偏偏這是最困難的事,之於我輩或之於父執輩都是如此。
血濃於水的意象
我最喜歡的一幕是接近結尾處,小虎的血液和混雜泥沙的雨水沖積在一起由紅轉淡、又轉黃的那顆鏡頭。血濃於水的意象再明顯不過,片中露露曾說鴿子會返家是因為肚子餓(生理性),但跟鴿子如此相像的人類呢?我們又是為了什麼理由返家呢?或許有生理性因素,但更多的或許是同個家庭中的感情羈絆吧。小虎和這個家沒有血緣關係,卻再最後給了他這樣一幕,可能也代表著家庭的定義並不僅止是血緣吧。導演在訪談中說他想透過這部作品探討返家和離散的意義,最後小虎的靈魂回到家中的原因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我們都能透過這部作品對家庭狀況做出省思,並願意適時放下自己的執念將目光放回身邊的親友身上,僅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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